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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沈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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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烏漸漸西沈,屋子裏雖點滿了蠟燭,還是覺得有些昏暗。榻上躺著的人雙頰凹陷,皮膚青黑,哪還有半分第一美人的風韻。

感覺到有人進來,蘭若緩緩睜開眼,努力露出一個笑容,“阿顏,你來了。”

沈顏在她榻前站定,目光掃過她露在外面的臉和手,道:“你叫我來,有何事?”

聲音平淡得再不會因她而起波瀾。

“阿顏,你還在生我的氣嗎?”蘭若擡了擡手,想要去觸碰他,可終究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,“氣我擾了你的雙修大典。”

沈顏沒有回她,過了許久才道:“蘭若,你當知道,從我決定和莫吟結為道侶開始,我的心裏便只有她,可是因為你,我負了她兩次。”

“為什麽?”雖然心中早有準備,可聽他親口說出這句話,蘭若還是控制不住地哽咽起來,“你當初明明說過要娶我的,為什麽又變作了她。”

她的話仿佛一顆石子墜入古井無波的水中,激起了回憶的漣漪。

他是曾想過要娶她的,在他把她當作生命裏唯一的光時。

沈家,是修仙世家,和大部分這樣的家族一樣,他爹身為族長,有很多房妻妾,要麽是與其他家族的聯姻,要麽是有望生下優質下一代的女修,而他的娘只是個凡人,因為那驚世絕艷的美貌被他爹從凡間帶入了沈家。

那實在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,他娘受寵了沒多久,便被他那個風流成性的爹忘在腦後,孤獨地扔在那大大宅院裏的一個角落。這樣一個沒家世沒修為的女人,在那樣覆雜的家庭裏,別人甚至都懶得來算計她。甚至她懷孕了,也沒引起多大的註意,因為一個毫無靈根的女子想要平安生下元嬰修士的孩子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
可誰能想到,平時那樣柔弱的女子居然熬過了十月懷胎的痛苦,熬過了生娩的危險,平安生下了一個男孩。他爹聽說後,還頗有興致地來看了一眼。

可惜,當他看到那只是個雙靈根的孩子時,掉頭就走了,因為這樣的孩子他已經有了太多太多,連名字都懶得取了。

所以他的名字是他娘取的,單名一個“顏”字,只因他爹曾給她畫過一幅畫像,上面題了“顏如舜華”四個字。

沈家有專門的學堂教授子嗣道法,當他能引氣入體時,便可以進入學堂。為此,他從懂事時開始便從未有一刻懈怠。在修行方面,他娘不能給他任何的幫助,甚至連一顆最普通的煉氣丹都沒有,他只能靠自己。

很多沈家子弟在兩三歲時便憑著靈根和丹藥進入了學堂,而他直到七歲方才勉強被教導他們的修士認可。

他很珍惜這難得的機會,所以比所有人都努力地修行,漸漸地,修為有所提升,被表揚了幾次後,學堂裏的孩子開始欺負他。

是啊,誰能忍受這樣一個鄙賤之人站在自己的前面?

一開始是把他推進冬日冰冷的水裏,要不就施法燒他的頭發,後來,大概覺得再沒有什麽比直接揍他來得解恨,他們便拿來禁制修為的法器捆住他,用拳頭打他,用腳踹他。

雖然修行了一段時日,可身體也不過比七歲的孩子強健了一少許,被十幾個孩子拳打腳踢,常常讓他蜷在地上,許久都爬不起來。

對此,教授道法的修士怕得罪那些孩子背後的勢力,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而他的娘只會對著他流淚,讓他去找他爹。

那個時候,心裏不是沒有恨的吧?恨那對他不管不問的爹,恨那些欺負他的人,甚至恨他的娘,為何只是個一無用處的凡人!

可這個一無所用的凡人一病不起時,他感到從未有過的驚慌,只是握著她那日漸消瘦的手,都能感到生命正在迅速地從她體內流走。他發瘋了一樣去求他那高高在上的爹,只要一顆丹藥,就能救活她的命,可那薄情的男人卻連他的面都不願見。

他娘在臨死前,將一只木簪放進他手裏,對他說:“這枝簪子是一個男人送給我的,可我拒絕了他,選擇了你爹,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是我一生最後悔的事,但我從不後悔生下你。我的孩子,從今以後要讓你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,是娘對不起你……”

這個他原以為一心只有他爹的女人,原來也曾擔憂過他的未來。

那一天,他握著那只木簪,握著她冰冷下去的手,泣不成聲。也是從那一天開始,他默默發誓,一定要比所有人活得更好。

他更拼命地修煉,終於在十五歲時成為最先達到煉氣圓滿的人,按照沈家的規矩,他可以得到一顆築基丹,可是等待他的卻是一場險些丟了性命的暗算。他甚至連對方長什麽樣子都沒看清,便被那個築基期的修士重傷,扔在荒無人煙的山谷中。

他以為自己會被山中的惡狼吃掉,可一陣琴聲喚醒了他。

模糊的視線中,那個撫琴的姑娘朝他輕輕一笑,美好得像不沾凡塵的仙人。

“快好起來。”她對他說,那個溫柔的聲音同她的笑一起烙進了他的心裏。

在她的照顧下,他養好了傷,更因為她的鼓勵,他甚至沒有憑借築基丹便築基成功。

在那段灰暗的日子裏,她就像春日的陽光,讓他的世界漸漸明亮起來。

“那個時候,我的確想過要娶你。”沈顏的聲音像香爐裏燒著的檀香,靜靜回繞在禪室裏,“離開沈家,到太白宗拜師,全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風光地迎娶你。可是,我慢慢發現,你想要的,太多太多,當初救我,也是因為我是沈家子弟吧?能和沈家攀上關系,才是你的目的,可惜我只是個不受重視的。”

“阿顏,不是這樣的……”蘭若還想要解釋,可沈顏沒有管她,徑直地往下說:“但即便如此,我還是想在你心裏留下一個位置,還是想盡我所能護著你,所以到了太白宗,我仍舊一刻不敢松懈,沒日沒夜地修煉,好幾次差點因此走火入魔。”

“直到那一次,在結丹期修士的對決中,我遇到了莫吟。她就像她的劍招一樣,很簡單,很強大。”

蘭若有些絕望地看著他,為何只是提到莫吟,他的眼中都能泛起笑意?

“我們戰了很久,我的心裏甚至燃起從未有過的戰意,那些因你而生的得失仿徨仿佛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,屬於我的大道漸漸在眼前清晰起來。”沈顏擡起頭,好像又看見那一天,那個白衣黑袍的女子遠遠地持劍向他示意。

劍修中不乏厲害的女修,而她第一眼看見他時,眼中也同很多女子那樣閃過驚艷的神色,但很快那抹驚艷就變作了澎湃的戰意。

她想打敗他。

從未有過的戰栗之感激起了他塵封已久的好勝心。

很久以後,當她來找他,問他願不願意同她結為道侶時,他也曾問過她原因。

那時,她說:“因為你的眼神,泛著劍光。”

這句話,只有他的師父對他說過,在外人面前,他習慣了用溫文爾雅的外表偽裝自己,可她卻看透了他內心潛藏的野獸。

但她又與師父不同,師父讓他修身養性,而她欣賞他露出的利爪和尖牙。

“對決那一天之後,我開始關註她的一舉一動,也聽過一些關於她的流言,別人都說她冷情冷心,可誰能想到在惡龍谷裏是她救了我。”

被困惡龍谷,是他最絕望的時候,不僅是因為命在一線,更因為那時的他終於明白,蘭若想要追求的是能讓她站在修真界巔峰的男人。

所以她的身邊總是圍著數不清的人,她給所有人希望,又不讓任何人真正得到她的心,他和金鈴門主都只是其中可憐的一員。

那時,他就在想,這段感情該放下了,如果他還能活著出去。

莫吟的出現讓他始料未及,更沒想到,這個明明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居然為他拔出了劍。

“被打得很慘啊……沈道友。”她背對著他,淡淡地說著,然後迎上了金鈴門的一幹修士。

黑色的衣角,白色的劍光,明明比什麽都冰冷,卻勝過了當初蘭若給他的溫暖。

他被她帶回了鶴渟山,昏迷之中隱隱聽到她師父跟她講了他和蘭若的事,讓她離他遠一些,可她只是不耐煩地說,她才不會對他動心,不過是看不慣金鈴門的人以多欺少。

這話實在太過孩子氣,跟她的劍法和外表一點也不相符。

可後來的接觸證明,她真的是一個不太懂得如何和人相處的人,大約是因為常年只和師父、師弟住在孤絕的蒼冥峰上吧,她會在他傷還未完全痊愈的時候,讓他和她切磋劍法,也會在他不小心碰到她的時候,微微臉紅。

傷好之後,他回了太白宗,他知道要想真的修成大道,不谙世事對她來說並非是一件好事,便不時邀請她一起去游歷。

有一次,他們路過一個小鎮,順手幫一家人祛除了屋子裏的邪祟,結果對方很是熱情地一定要讓他們留下來吃飯。

那大約是她第一次吃凡間的食物吧,有些新奇,這個也嘗嘗,那個也試試。離開時,若有所悟地對他說:“還是家裏做的飯菜比較好吃……比辟谷丹好吃。”

就是從那一天開始,他決定學著做飯,雖然這件事她早已忘記。

“你不會知道,她來問我願不願意和她結為道侶時,我有多高興。”禪室外,天已經徹底黑了,屋裏的燭光給沈顏的臉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。

“她是為了利用你!”蘭若痛苦地喊道,她不想聽,她不想聽了。

“她從未利用過任何人。”沈顏淡淡地看著她,“她只為堪破大道,是我想要更多,想要她的人,想要她的心。”

“別說了……”

“我知道你為何會來梓山找我,不過是因為不願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奪走罷了,但我卻愚蠢地以為她會因你而生氣,會對我更在意一些,所以一次一次默許你的糾纏。”

“別說了!”

“可是我差點因此失去她!”

迸發的氣息瞬間熄滅了禪室裏所有的蠟燭,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,只有他的眼中泛起寒冽的光。

蘭若渾身冰冷,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沈顏。

或許,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他。

“雙修大典上的事,我沒有資格怪任何人,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。”過了許久,他終於緩緩閉上雙眼,“但是我救你,沒有別的意思,不過還你當年的救命之恩罷了。”

他轉身向外走去,不再管她哭得如何痛苦。

“還是要謝謝你,讓我能有機會遇見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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